我固执的认为我应该在牧场里种满白萝卜。因为这样,地底下除了白的还是白的。
站在诺大的一个牧场,空荡荡的,除了一只被我命名为冬冬的小狗陪伴,我便可以说是在这牧场里唯一会动的生物。
冬冬在牧场里跑来跑去,因为是春天的缘故,所有生物都是会充满激情而跃跃欲试。我呼唤冬冬,但它没有来。
是名字的缘故吧。不管怎么说,冬冬也只能是鼓的名字,给狗,太不合适也太幼稚了。之所以起这个名字,是因为幼儿园时老师问我,冬天之后是什么?我回答,是另一个冬天的到来……
幼儿园,永远是人最天真也最真实的时候……冬冬,也算是纪念我曾吓坏老师的那个时代。
…………
不想了,越想越无聊。
作为牧场主,我直觉性地走向杂货店,却忘了今天是星期二,星期二杂货店是不开门的。
再次遇到卡莲,还是在邮筒前。
卡莲对我说:“你好。”
仅仅是平淡的“你好”而已。
“等某人的信么?”我问。
“是的。”简短的回答。
“那,他(她)有来信么?”我再问。
“没有,从来就没有。”卡莲嘴角微微翘起,“但我还是在等他,每天都在等。我一直相信,我们一定会在某个时代,某个地方。再次地擦身而过,互相致意而相知。为了能有这一刻。我一直在等。”
我迅速低下头,用与站在卡莲附近的男孩谈话来掩饰我自己。
掩饰,莫名的掩饰,是几乎发自本能的掩饰,为了什么,我永无法回答……
这个男孩是相当有礼貌的,他站在很恰当的位置看着我与卡莲谈话,却决没有打扰我们。
他是个相当开朗的人,他说他是养鸡场老板的儿子里克,并极力解释他每日站在邮筒前只是工作后的休息罢了。
有种被看穿心底和想笑笑不出来的复杂感觉。
偷瞄了一下卡莲,她正闭上眼睛转过头,就好象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样。
标准的天堂鸟的表情。
我还是逃开了……
逃到镇长家,逃到教堂,逃到木工家,逃到所有我可以逃的地方,用逃来麻醉自己的无法用言语表达的,某种冲动……
人,总是最无法了解自己,至少我是。
所以,当白萝卜全收获以后,我都不敢相信我能如此闲着,再次看着我的牧场。第一次看到牧场时,牧场正杂草丛生,这样,或许还有些生机……
开始有点后悔,为什么自己努力到把地全翻过,不留一点,小小的生命……
是发泄吧……但发泄什么……不知道……
转过身,才发现牛羊养殖场的老板穆奇老伯正默默的看着我。他身边跟着一只马,一只小马,小到让人几乎可以认为它是可怜的。
很像小时候的我……
“年轻人,感到不高兴啊?”穆奇老伯微微抬起头,他老了,老到必须抬起头才能看到我的脸。或许,正是这样的年龄,才让老伯甘与牛羊为伴,永远逃离必须抬起头看别人的日子。
“想当年,我年轻时,看到空荡荡的地方也会莫名的惆怅。年轻就是好啊。对任何事物,都会充满感情。人老了,感情也不再是单纯的感情,必须要有责任,要有义务,再也没有本钱为一时冲动而沾沾自喜了。”
穆奇老伯闭上眼睛,似乎还微微笑了笑。
人,老了。就算曾经能叱咤风云,到了最后,也只能在一个安静悠闲的地方,养这一些不得不与自己为伴的小动物,对年轻的人讲当年。
当年的辉煌,去了就不再现……
所以,我要珍惜现在。我想要的东西就要趁着我年轻,做好它。
于是,我问穆奇老伯,马,是给我的吗?
我相当想有一只马,因为,在老爷爷仍存在着的时代,这个牧场里有一只马。
穆奇老伯一直注视着我,很像一位特殊的长辈在考验着他的子辈,看他够不够资格继承他的所有。
我了解穆奇老伯的意思。
那只小马瞪大着眼睛,双耳一齐朝前竖立,继而双耳一齐缓缓向后抿,几乎要紧贴到脖颈上。
小马正害怕到愤怒。
我慢慢走近。
小马吃惊了,它不停地打着响鼻。
深吸一口气,我尽量让自己看上去从容不迫且态度沉稳。我把手触摸在马头和颈肩上,并慢慢用手接近马的鼻孔,让它熟悉我的气味。
小马停止了它因打响鼻而发出的颤抖。它在琢磨着我。
其实人与马之间没有太多感情上的区别。同为生物的我们,也需要许多的沟通与信任。或许真的会有一天,人与人之间,人与动物甚至人与物质之间都再没有世俗的界限,能平等的生活在同一个地方,同一个空间。
当小马空嚼着的时候,我知道,它接受了我。
穆奇老伯再次微笑,告诉我,马,是我的了。
把马带给我,也许正是穆奇老伯关心我的一种方式。年纪大了,总会自觉的关心年轻的人,这点我理解。
看着穆奇老伯远去,我抚摩着小马的背部,总有一天,小马会被变成大马,它也就不能如此轻松了,我会给它安上马鞍,而它也从那一刻开始,要背负人给它的压力。
于是,我给马起名“巴尔”。普通的名字,普通的生活。普通到没有压力,因而有一个普通的快乐童年。
有了马,就会想到“放牧”二字。没有牧草种子,就不可能有牧草,没有牧草,就别提放牧。
我走向杂货店。
我看到了卡莲。
卡莲注视着我,是在观察我么?
“你好。”卡莲对我说话,是对我说的。
“牧场主一定很辛苦。我让爸爸送你一些种子。”卡莲望着她父亲,众所周知,她父亲杰夫是相当吝啬的。这是一般开杂货店的人的通病,因为小本小利,要负担一家人的生活,斤斤计较是在所难免的。同为男人,我了解他的苦处,所以我并没有对卡莲的要求期望太高。
“爸爸,请放弃你的小气,像个男人一点吧。”卡莲走向她的父亲。卡莲一定不知道,一个男人被自己的孩子当面指责出缺点,是一件相当难堪的事。所以,总有些脸皮薄的男人会对指责的人拳打脚踢,为了身为一个男人的自尊。我父亲就是。
但卡莲的父亲杰夫不是,他懦弱到听从了女儿的话,给了我一包种子。
不知道杰夫算不算男人的悲哀。
我看了看种子袋,是一袋牧草种子。
是卡莲故意的?还是……
绝不是巧合,因为我看到卡莲在笑,对我笑。
冷漠高傲的外表却有一双能洞察人的眼睛,不愧是天堂鸟。
我自己走了出门,因为卡莲不会送我,也不会送任何人。这就是卡莲,天堂鸟的卡莲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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